璃雪话音刚落，忽听院里传来一阵争执声，杜清秋脸色一变，就要出去训斥。璃雪抬了抬手，止住了她。

她悄然走到轩窗后，默默地观望着院里的动静。

争执声不算大也不算小，璃雪和杜清秋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
是玉清在和一个洒扫的粗使宫女争执。

玉清的脸色不大好看，显是气得狠了，一手叉腰，一手指着那小宫女。

那小宫女不过十二三岁，长相普通，只是那双不算大的眼睛时时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。

璃雪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，想起她似乎叫做红玉。

红玉眼珠子一转，脆声道：“玉清姐姐说哪里话？奴婢可不敢玩忽懈怠。这院子奴婢明明已经打扫过了，但近来风大，又吹得落叶满地都是，可不能怪奴婢没有打扫呀。”

玉清气道：“就算你已经打扫过了，但如今这满院落叶像什么话？你不应该再打扫一边吗？”

红玉轻轻地“哼”了一声，没有说话。

玉清气得大叫：“你这小蹄子！怎的如此懒怠？平日小主待你们可不薄！”

“小主待我们不薄？”红玉冷笑连连，“亏得小主还是婕妤呢！可我们呢？竟还不如听雪阁的人体面！这走出去，奴婢都不好意思抬头！”

“你……”玉清气苦，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反驳。

世态炎凉。

璃雪轻轻一笑，失去了再听下去的兴趣。

“小主……”杜清秋见她面无表情，依旧如平时一般不失风范，不由得暗生敬意。

璃雪静默片刻，吩咐道：“清秋，去将莲心堂诸人叫到正堂，我有话说。”

不一会儿，莲心堂诸人便在正堂聚齐了。

璃雪扶了玉清玉淳的手从内殿出来，安然地在上首坐了。

一众宫人齐齐行礼：“给小主请安。”

璃雪淡淡地应了一声，也不叫起，目光似是不经意般从红玉身上扫过。

红玉身子一颤，有些心虚地埋下头去。她虽然在背后嚼舌头根是一把好手，但真正面对璃雪，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敬畏。

所谓诗礼簪缨之家，钟鸣鼎食之族的百年来沉淀的气韵，在璃雪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。

过得片刻，璃雪微微一笑，那笑容如一只蝴蝶轻轻地在她唇边停留了一下：“都起来吧。”

众人依言起身。

“我一向是个宽厚的。”璃雪笑微微的，连眼神都一派祥和，“既与你们主仆一场，也算有缘，我自然不会阻了你们高升的路。”

底下众人齐齐一震，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小宫女小内监已偷偷地露出几分喜色。

璃雪呷了口茶，和颜悦色道：“我觉得莲心堂的人手有些多，今日便裁撤一些。有哪些人想另谋高就的，今天也好说出来，我们主仆也好聚好散。”

底下沉默了一会儿，便有人期期艾艾地表达了自己想要离开的想法。璃雪一一微笑准了，便有玉淳在一旁塞了一块十两重的银锭。

那些人得了银子，便给璃雪磕一个头，然后忙不迭地退了出去。

四个二等宫女都留下了，三等宫女剩下绿竹、绿筠二人，粗使宫女只剩下了一个小丫头，八个小内监留了一半。

璃雪看向那小丫头，和蔼道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那小丫头还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：“回小主，奴婢环儿。”

璃雪点点头，看了杜清秋一眼：“将环儿提了三等宫女。”

环儿大喜，忙不迭地磕头行礼：“奴婢谢小主大恩。”

璃雪微笑着让她起来，看着剩下的人道：“今儿莲心堂诸人赏一个月的份例。”又对玉清玉淳道，“去小厨房做些菜来，今儿咱不分尊卑，一起坐下来吃一顿饭。”

杜清秋和江福忙领着众人跪下，大声道：“奴婢们誓死追随小主！”

杜清秋进来通报的时候，璃雪正歪在湘妃榻上看话本子。

杜清秋轻手轻脚地上来，道：“小主，沐贵人来了。”

璃雪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，赶忙起身：“快请进来。”

璃雪看看自己有些压皱的衣角和鬓边有些摇摇欲坠的绒花，唤来流云明月服侍自己匀面更衣。重新换了一身秋香色的掐腰襦裙，收拾妥当后，方扶着二婢的手走了出去。

沐芊羽正在正堂瞧那幅永结连心的字，抬眸看见璃雪进来了，想要行礼，却被璃雪按在了软椅上，只好颔首道：“苏妹妹。”

璃雪在她旁边坐了，关切道：“姐姐还在病中，怎的就过来了？”

芊羽着一身藕荷色银边绣水波芙渠襦裙，外罩一件珍珠粉褙子，衣领袖口都镶了一圈柔软的白狐毛。三千青丝不过挽了一个最素淡的螺髻，插了一支蝴蝶吊穗金簪并一朵淡紫色绒花压发。

芊羽笑微微的：“今儿天气不错，身子似乎比前些天好了些，便想来你这走走。”

璃雪仔细瞧了她一番，见她虽然脸色有些苍白，但气色尚可，才略略放了点心。

“璃雪……”芊羽张了张口，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
璃雪倒是笑了，执了她的手道：“姐姐，进宫有半年了，你的身子怎么总不见好？”

芊羽勉强一笑：“老毛病了，我也习惯了，只好生将养着罢了，也许到明年开春会好一些。”

二人闲聊了一会儿，环儿进来换茶。芊羽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，忽然道：“璃雪，怎么你这……清冷了许多？”

璃雪微微一怔，继而淡淡道：“心不在这了，人留下也无用，还不如早些打发了，还能好聚好散。”

芊羽了然，点头道：“你说得不错，奴才贵精不贵多，如仙堂那边我也要注意一下。”她觑了一眼璃雪的神色，慢慢道，“已有一个多月了，皇上真的……不曾来过？”

璃雪倒是不甚在意，大方地点了点头。

芊羽叹息一声，拍拍她的手背。璃雪感觉到她掌心传来的暖意，不禁有些感动——她是唯一一个不曾承恩的新晋妃嫔，宫里到处拜高贬低，她的日子应该比自己更加难过。可她仍在这寒冷冬日，撑着病体来安慰自己。

璃雪忽然觉得，在这深宫之中，能有熙媛和芊羽真心待她，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。

只盼这份情谊，能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。

她反手握住沐芊羽的手，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，本就盛极的容貌让芊羽一时有些炫目：“姐姐且宽心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
芊羽似是受了她的感染，无意识地喃喃重复道：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……”

眼泪忽然就盈满了眼眶。

璃雪被她吓了一跳，颇有些手忙脚乱：“姐姐，怎么了这是？好好的哭什么？”

不知为何，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遇见沐芊羽的时候，她在夜色中默默哭泣的样子。

“没有……”芊羽拿着锦帕轻轻地拭干眼角，与璃雪相握的手更用力地握紧了她，“璃雪，本以为深宫寂寂，幸好有你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