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渐深,天微凉。
再加上傍晚一场没有征兆,说来就来的细雨,空气中微微弥漫着的湿气,还是没有办法掩盖院中残留的淡淡的血腥味。
此时的薛府上下一片肃穆,白色挽幛已经挂上,门外灯笼上也罩起了白纱。
大堂上,硕大的一个“奠”字,让本就静悄悄的大厅显得更加死寂。
薛云飞的尸体已经放入棺中,只是还未有盖棺,一身血衣也被换下,一套崭新的白衣穿在身上。
面部也似被精心打理过,可以看出妆者的用心,倘若不是此时躺在棺材里,旁人一定会以为他是睡着了。
而那把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逐日剑,此刻静静地躺在主人的右手边,仿佛在等待再一次被拔出来,再一次和主人一起杀敌浴血。
旁边还有几具棺材,已经盖上,里面是薛府遇害的下人。
灵堂上跪坐着一人,不过一天的时间,女子却像是苍老了十岁不行。
原本清丽的面庞,此时有些枯槁。
这女子自然就是陈青儿,此时,她褪下自己一直穿着的青衣,换上白衣,额头上也扎着一道白绫。
将手中的纸钱一张张放进面前的火盆中,微弱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,俏丽的面容上没有婉约动人,只有那难以言尽的哀伤。
大厅之内,除了陈青儿,早上出去寻找那个叫小凡少年的众人,已大都回来了,只有出城分头寻找的老三还未归来。
众人也都隐约猜想到了结果,无奈,只能坐在厅中,期盼还未归来的老三能带来好的消息。
不知彼此沉默了多久,院子的大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推开。只见一身狼狈的老三,大步走了进来。
众人立刻站起身,迎了上去。
面对兄弟们的期盼目光,老三默默的摇了摇头,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,众人看着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,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中。
“呛啷”
突然传来拔剑声,令众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。
只见陈青儿手中青虹长剑已然出鞘,一袭白衣无风自动,周身灵气萦绕,却并非往日的和风细雨,而是如同惊涛骇浪。
而比她透体而出的灵力更加逼人的,是从那双看似空洞无神的双眼之中,溢出来的杀意。
陈青儿一步一步从台阶上下来,仿佛没有了意识的幽魂,只是在往前走,却又不知要往何处。
就这么慢慢的走下台阶,又慢慢的从伫立不动的兄弟几人身边走过。
七煞的几个人自然也都多少知道,陈青儿对薛云飞的情谊,看着她这样,几个铁骨铮铮的硬汉,眼中不由得也泛起了点点泪花。
兄弟几人不忍看着女子如此,将目光投向了大哥陈烈,希望他可以劝劝。
陈烈看着青儿如此,心中也似刀绞一般,女子是自己的亲妹子,看到她这个样子,谁又能比自己更心痛。
但陈烈毕竟要比陈青儿更加冷静一些,就在青儿走过他的身边时,他一把抓住了青儿的肩膀。
低声问道:“你要去哪儿?”
青儿慢慢地回头,轻轻地说道:“他死了!是被人害死的!”
那声音仿佛来自幽幽地狱,没有悲伤,没有哀愁,有的就只是绝望。
两只眼睛深邃,看不到丝毫生机,仿佛里面是空的,或者说整个身体都是空的。
就好像,她的灵魂已经和薛云飞一起,装进了厅中的那口棺材了。
陈烈不忍再看女人这副模样,稍稍别过头去,缓缓说道:“薛老弟死了,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。凶手是谁,我们会查出来的,青儿你放心,到时候我一定让他不得好死!”
女人听了大哥的话,空洞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色彩,只是那色彩是晦涩的仇恨色。
“查?还用去查吗?想害薛大哥的虽然有很多,但能害他的有谁我们都知道,薛大哥当年识破他们的阴谋,可顾虑律法才让他们苟活于世。结果呢,如今落得如此下场。”
“我不是薛大哥,我不用证据,我也不在乎律法,我只要能为薛大哥报仇,就算赔上我的性命,也在所不惜。”女人狠狠的说道。
“现在,他们就在这京都之中,我挨家挨户,一个一个杀上门去,不信找不出他们。”
陈烈听了,轻轻地叹了口气,颇有一丝无奈地说道:“云飞的实力,旁人不知道,你我可是一清二楚。能够害了他,对方少说也是九重天。圣人境的高手既然自古就被称为不世出,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寻到的?况且,就算是找到了,以咱们几人的战力,也没有办法为云飞报仇的。为云飞报仇,没有别的法子,只能是从长计议。”
陈青儿哪里不知道这些道理,可是如今的她真的什么也做不了,只想寻一件可以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的法子。
见妹子情绪似乎稳定了下来,陈烈忙是又说道:“再一个,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小凡,如今斯人已逝,生者难安。如果云飞知道小凡在他死后,受人折磨,九泉之下怎么能安心?日后,要是在阴曹地府相见,他问起来,我们又该怎么面对他啊!”
终于,陈青儿听了这一番话,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凄苦仇怨,握在手中的青虹剑“当啷”一声,掉落在一旁。
女人扑在自家大哥怀里,哽咽道:“薛大哥就这么走了,可我还有很多的话没有跟他讲,我好后悔,后悔自己总是把心事埋在心底,现在想说了,可他却是再也听不到了。”
“如今,小凡找不到了,十有八九是被贼人带走,可这江湖之大,我们又该怎么去找啊?”
看着妹子如此伤心,陈烈轻叹一声,只道是能哭出来就好,轻轻拍着她的后背,希望她能早点振作起来。
而七煞其余几位兄弟在一旁看着,心中也是一阵唏嘘。以往,大家也曾感叹陈青儿的情路坎坷,如今,这条路却是彻底断了。
清风徐来,似是那萧瑟秋风,也在为陈青儿的凄苦感伤一句。
却是没人察觉到,院中那半截青花水缸中,重新被放回去的雪白莲花上,一滴微末水珠随风滚落花瓣,滴在青石板上。
“噗~”
一声低沉闷响,在院中众人耳边如同炸雷响起,七人纷纷侧目。
而陈烈早已一手摸刀,飞身落在那声响传来的源头。低头看去,竟是竟是一个八九岁的男童,静静躺在地上。
这始料未及的一幕,让汉子拔刀也不是,放开手也不是,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。
……
五日之后,京都城外,一处无名山岗前。
也不知是因为深秋的缘故,还是这里本就是一片荒废。
一眼望去,满目凄凉。
几只乌鸦从空中掠过,落在了不知已死了多久的枯树之上,转动着漆黑的眼睛,看着下方的众人。
荒凉的土地上,站着六男一女,在他们面前,一个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男童,跪在一座刚起的新坟前,面无表情。
而他,也正是被众人苦苦寻找不得踪迹,最后却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众人眼前,薛云飞的独子,薛凡。
直到现在,七人仍是不知道,薛云飞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将这孩子藏起来。只知道薛凡最后的记忆里,父亲一手按在自己心口,便双眼一闭什么也不记得了。
从薛凡的描述中,不难猜出是薛云飞以自己的内力,将儿子的心脉封存起来。而陈烈在发现薛凡之初,查看他是否受伤时,也确实寻到那一口堵在孩子心口的真气。
而这,也让陈烈他们多少有些失望。
毕竟,心脉被封便意味着薛凡当时如同一件死物,对发生在自己家中的一切,浑然不知,自然没办法提供有用的线索。
好在,孩子没有被害,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。故人之子平安无事,心中一块大石也少了一块。
也正好因为薛凡现身,才使得原本伤心欲绝的青儿,恢复了理智。来到安置薛凡的房间之后,坐在床前静静照顾这个一夜之间,成为了孤儿的孩子。
薛凡就这么在房中昏睡了一天一夜,陈青儿便坐在床前守了他一天一夜。期间兄弟几人想替她照顾小凡,好让她去休息一下。
可青儿却执着不肯,兄弟几个没办法,只好又请来大哥陈烈,希望能劝得动陈青儿。
结果陈烈刚来到妹子的身边,还未开口,陈青儿抬却是起头,对自家大哥缓缓说道:“这是我现在能为薛大哥做到的,唯一的一件事了!”
妹子憔悴的脸上满是坚定的神色,陈烈感觉胸中好像被这看似无力的一句话塞得满满的,撑胀地喘不过气来。
转身从房间慢慢走了出来,看着院中的众兄弟,陈烈淡淡说了句:“随她吧。”
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子,只剩下院中众人摇头的摇头,叹息的叹息。
当薜凡从昏睡中醒来,第一眼看到床前面目憔悴的青儿姑姑,而从青儿姑姑的眼中,薛凡看到了以前爹爹在给自己讲娘亲时才会有的神情。
自小聪慧的薛凡,顿时有些慌了。
“青儿姑姑,我爹爹呢?”
一句话,让本就是强自振作的陈青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,将他搂入怀中,嚎啕大哭起来。
之后,尽管再不愿意,陈烈还是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薛凡,带他祭奠了自己的父亲。
而薛凡在得知自己今后再无亲人相伴,八岁的孩子又能如何,就这么抓着父亲的棺木,任谁去劝也没用,声嘶力竭哭到脱力再度晕倒。
巨大的刺激,哪里是孩子脆弱的心理与身体所能承受的?直接大病一场,高烧连着三天不退。
只是睡梦中,仍是无法与父亲重逢,几度惊醒却又烧晕过去。
直到今日,薛云飞下葬之日,薛凡勉强能够下床,披上一身素缟。
跪在坟前,不发一言静静注视眼前一方的新碑,身后,依然站着七道身影。
世间之人,无论生前如何显贵,到了最后,无非都是一抔黄土罢了。
可是,任谁都想不到,那追风逐月,逍遥天地间的雄奇男子,竟是会以这样的结局,被埋进了那座新坟之中。
一代传说,也随之就这样成为了过去。
回想过去的二十年间,江湖的精彩斑斓,要胜过去百年。
而薛云飞无疑是这精彩绝伦画卷中,最夺目的一笔。
早在二十年前,还是个少年时,他的横空出世,让整个江湖都为之侧目。而同时代江湖上的其他的人物,哪一个不是惊才绝艳的天才,却愣是被薛云飞以一己之力,强压他们一头。
他的年少成名,他的侠骨柔肠,他的义薄云天。光芒万丈之下,也给人们带来更多的好奇,他出身何处,又师承哪位江湖高人?
难不成,就像是话本小说里讲的,捡到一本无名秘籍,才发现自己竟是练武奇才?
而他闯荡江湖,结识了另外三个少年,闯下“天下四杰”的名号,到现在提起来当初的四杰相会,依然让世人向往不已。
而就在他风头正劲之时,薛云飞突然隐世,没有人再寻到他的踪迹。这让不少人猜测,他或许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,被人暗中击杀。
直到两年之后,他再现江湖时,才算打消了这个猜测。
只是,却是又带来另一个疑惑,因为他的身边,竟是多了一个刚刚会走的幼儿。而这,无疑能也让半壁江湖传来一片心碎的声音。
没人知道这两年他去了哪里,而薛云飞也从来没有同外人提起过。
而回归之后的薛云飞却是不再过问江湖事,就在这中州京都,买下了一所宅子,抚养着自己的儿子,俨然成了一个逍遥世外的员外郎。
于是江湖中,那些八卦的人又开始猜测。
有人说他是被仇家打伤,也有人认为,他是在与其他三杰,争夺天下年轻一代第一人而反目成仇,大打出手。
而无论是哪一个猜测,结果都是一样,薛云飞被打成重伤,虽留下性命,可一身武功十不存一。
现在带着一个孩童隐居,只是他以此为借口,好避开江湖上的纷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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