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微微颔首，掉头就走，锦茵以为这个小女孩真的什么都不懂，难得的好心提醒道：“不管她要你做什么，先答应下来，都顺着点，千万别犟。”

“恩我知道，谢谢姑娘。”荷举没想到这个感觉上眼高于顶，视一切如粪土的绝世花魁竟然“纡尊降贵”来为自己操心。

没人领路，她自己七绕八绕才找到云娘的住处，其实说不害怕是假的，来到这种地方，就算是清清白白的姑娘，也不会是那么清清白白的了。

“来来来，快点儿过来呀，磨磨蹭蹭的。”云娘老远就望着荷举了，看她左顾右盼的样子，还以为她是心有不甘，不想来呢。

听到云娘催促的话语，她不由得下意识加快了步伐，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面前。

“跟我来。”

荷举不敢多问，埋着头只顾着跟上云娘的脚步。

今夜，镜花水榭里热闹非凡，笙箫不息，灯火通明。连大堂里都满是年轻富贵的公子，一身华服，不用问就知道定是这些纨绔们搞得夜间活动。

后院里，苏姑娘有些无聊的看着大堂里那些陪客的姑娘们，人比花娇，一个个恨不得妆容越精致越好，衣服越通透越好，生怕被别人抢了自己的生意。

那些姑娘有一大半都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，就连这红透了半边天的锦茵也是从她手底下出来的。一年又一年，她看尽了这风月场里的弯弯绕。

她等得有些着急，心想这云娘竟然吊着她，还不带人过来。她的宝贵时间竟都被耗在了等人上，到时一定要向云娘讨要一个说法。

一路低头跟着的姜荷举，猛地听见云娘的吩咐，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。

“来来来，见过苏姑娘。”荷举见云娘满脸堆笑，指着前面那个托着腮的女人。

荷举偷偷瞟了她一眼，“见过苏姑娘。”

该怎么描述呢，那苏姑娘略施粉黛，头上只插着一支碧玉簪，虽然说不上样貌有多么倾国倾城，却媚色无双，勾人心魄。

甚至比锦茵姑娘更加媚上三分。

“把头抬起来，给我瞧瞧。”苏姑娘笑眯眯地冲着她说道。

看过之后的苏姑娘未作评价，而是用手在她身上摸了起来，从头到脚，没有一处遗漏。她的手很轻很柔，长到这么大姜荷举还从未被人这样摸过，浑身都感觉痒痒的。她一脸诧异，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。整张脸都红了起来。

苏姑娘也含笑看着她，荷举咬咬牙，“苏姑娘，这是干什么啊？”

那苏姑娘的手停了下来，诧异地看着红通通的姜荷举，先是一愣，接着大笑起来，笑得花枝乱颤，甚至挑去了眼角笑出的泪花，“小姑娘，既然云娘开口了，想必是对你寄予厚望的，你可得好好学。”

“你问我干什么啊？啊哈，我在了解你的身体形状。”那苏姑娘朝着她挤挤眼。

看着笑得这么诡异，荷举她慌了神，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，“苏姑娘，你们要我做什么？”

明媚的眼眸挑起，苏姑娘觉得这小丫头好有意思啊，进了这镜花水榭竟然还问要她去作甚，“我们只是卑微的小女子，能做的无非就是教你怎样能够让堂堂七尺男儿，见了你方寸大乱喽。”

“云娘既然开口让我教你，你就放心吧，肯定会红的，可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……”

苏姑娘说着，手上的动作不停，荷举看了一眼满意地笑着的云娘，默默地闭上了眼，任由她们摆弄自己。

“妈妈可有为难你？”

见着荷举一言不发地回来，锦茵随口问道。

“没。”她只答了这么一个字，便乖巧地走进内室，为锦茵铺好床铺。

“……”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，锦茵还是没说出口。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，兴许是太同情这个小姑娘了，其遭遇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。

看上去这小丫头比自己聪明多了，自己当初只会一味的反抗，从来不配合，连累自己吃了很多的苦，到头来结果还是没有改变。

她想着要是自己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，既然别人欺压你，羞辱你，你就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活的精彩，活的漂亮，让曾经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现在统统都只能仰望追逐。

“时间不早了，姑娘早些休息吧。”

荷举便走向外间，这里的规矩是丫鬟必须睡在外间，一方面夜半姑娘们有什么需求可以及时发现。另一方面，若是有客人留宿，也是需要丫鬟们守夜的。

锦茵看着她的背影，也不往心里去，想来她还是要过个一段时间，才能慢慢体会到这其间的门道。

第一晚上歇息在镜花水榭里，荷举难免睡得不安稳，况且心里又藏着事情，到了将近黎明时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。

人生地不熟的，她也不敢多睡，天一亮便早早地爬了起来。

整座镜花水榭里静悄悄的，只有昨晚留宿于此的客人们陆陆续续的走动的声音，一小厮见着她的局促不安，向她解释道：“我们这儿做的都是夜里的买卖，所以，一般姑娘们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，上午是不开门营业的。”

怪不得，这时间一点人声也没有，只有几个零散的小厮在打扫收拾。

天不亮就守在门口的何愿久，见里面一个人影闪过，就直直地往里面冲，蹦跳着挥着手希望引起荷举的注意。

谁知当他闯进来时恰好她走上最后一级楼梯，转弯，消失在他的视线里。

“去去去，哪里来的穷酸小子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！”

那负责打扫的小厮挥起手中的扫帚直往他身上招呼，看着他衣衫破旧，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样子，嘴里骂骂咧咧：“要是来讨饭你可就找错地儿了，我们这可不是什么善堂……”

被赶走的何愿久，仍然不放弃。既然使他酿下的大错，他就一定会负责到底。纵使是上刀山下火海，他也在所不辞，一定要把那姑娘救出火坑。

自己一时的贪念，不能让无辜的人因此受害。

回到房间里，锦茵还没起身，荷举闲来无事，便趴在桌上闭目养神，等着姑娘起床。

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，锦茵淡淡的声音惊醒了她：“荷举，备水。”

她嘴里应着，脚下不停，跑去楼下端热水。

柴房外边，她取好热水准备上楼的时候，见着昨晚上的那位苏姑娘站在对面，朝她抛媚眼，“小丫头，忙好了就快点过来。”

以前荷举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发出那么娇滴滴的声音，她一个激灵，手里的水差点都弄翻了。

到她再回去的时候，锦茵已经换好了衣服，是简简单单的曳地望仙裙，没有一点多余的配饰。

“你怎么去那么久？”锦茵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，没来由的生气。

荷举一边服侍她洗漱，一边忙不迭的道歉。

锦茵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梳妆打扮，所以无论是梳头还是穿衣，她都自己一手完成，这样也省了荷举的事，她也就需要安安静静地呆在她身边，时不时递上她所需要的东西就成了。

许是荷举一大早就见着了那个苏姑娘，心里疑惑极了，也不顾场合，没有想这样直接问合不合礼数，“姑娘，你认不认识苏姑娘？”

荷举的声音就像是一柄利剑无情地穿透了锦茵的心，她手中拿着梅花钗的动作蓦地顿了一下，脸上血色顿失，惨白惨白的。

“认识。”

锦茵的声音仿若古井无波，她明白，云娘这是等不及了，想尽快把荷举打造成新的摇钱树。

自己已经十八岁了，虽然名声在外，可也没有几年的青春年华了，往后的生意只会一日比一日差，或许最好的结局便是接替云娘，做这镜花水榭的鸨母。

一代新人换旧人，便是如此吧。

“哦，那是云娘特意请来教你的。”

“什么？”

“我们这里的女子要符合三个条件，一是嫩若青枝，二是秀色可餐，三是金屋藏娇。”

……

“你去找苏姑娘吧，别让她等急了会想办法整你的。”锦茵不想再说下去了，斜依窗前兀自看着外面的市集。

脑子里被勾起的回忆，一幕一幕的，永远也挥之不去。经历过岁月的沉淀，成为心口上的疮疤，只有在午夜梦回时隐隐阵痛，湿了枕巾。

十三岁，入镜花水榭，懵懂无知，被云娘一眼相中请了师傅来教习了两年的诗词曲赋。

十五岁，苏姑娘成了自己人生里最大的噩梦，是她教习了自己无法为外人所道的青楼秘技，是她在自己绝食反抗时，强行脱掉她的衣服，用满屋子放的全是放荡不雅的衣裳来逼迫自己。

十六岁，被迫接客，宁死不从。自己忍着痛偷偷躲在柴房里用一根木棍亲手结束了自己的初次，既然势必无法挽回，那谁也无法夺走自己的清白。

十七岁……

到如今十八，不必再被逼着接客，只要唱个曲买个笑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，过上了所谓让楼里姑娘人人艳羡的日子。

呵，深闺红妆，帘下珠凉，谁知芳华绝代怨西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