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都王世充府邸监牢。
南儿刚被毒打了一顿,此刻伤上加伤,整个人犹如从河里拖上来的落水狗,汗水血水交织在一起,虚弱不堪地趴在草席上。他呼吸微弱缓慢,脸色惨白得不像人样。
娘……娘……
刚才审讯的官员一边用皮鞭抽打,一边问他你爹到底是谁。
他想哭,可是没有哭的力气,觉得自己被一双大手残忍撕碎,骨肉却还粘连在一起,哪怕使上浑身力气都没有办法操控自己的身体。这个跟娘一起生下我的爹到底是谁?他为何如此神秘,为什么人人都想知道他究竟是谁。
一连串的问题在南儿脑中炸开,从小到大,他最想要的就是和张素娘过一种平凡安定的生活,远离所有的纷乱和是非,偏偏上天硬要和他们母子俩作对,逃的过一时,逃不过一世。南儿虽然甚少接触世事,可他心知肚明这一切都和他的身世脱不了干系。那么那个从未曾某面,却惹来无数是非的爹究竟是谁?
他咬牙发誓,只要他能活着出去,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个爹找出来。让他知道就是他害得他们母子流离失所,家破人亡。
南儿觉得身上一阵冷飕飕的,瑟缩着用草裹紧了自己的身体。饥饿和寒冷席卷了他,让他如同母体的婴儿蜷成一个团,却还是不能缓解半分。
在这样的冰冷之下,唯有眼角滑落的泪水炽热,烫的他身体一颤,可那也只是一瞬,泪水就滚落进草垫,杳无踪迹。
“娘……南儿好想你……”
“进去吧……别动,老实呆着……”
“饭?你什么尊贵的人,还想吃饭?少罗嗦……”
南儿迷迷糊糊之中,听到一阵对话声,其中一个人许是狱卒,大嗓门粗重无礼,每次开口都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。他不禁提高了肩膀堵着耳朵,想要挡住声音的传递。
过了一会儿,身旁有人走动的声音,那人动作很轻,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步伐,但是碰到草垫的时候,还是不可避免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。接着,南儿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接触了自己的额头,耳朵里传来一个清润的声音:“你发烧了,醒醒……”
他迷茫地睁开眼睛,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朦胧的人影,人影逐渐变得清晰,是一个儒雅端庄的年轻人,但他头发散乱,脸上遍布淤青和伤痕,眼神里却透着南儿许久未曾见到的关切。南儿挣扎着想要起身,却被年轻人轻轻按住,摇了摇头。
“你身上有伤,还是好好躺着比较好。”
南儿哦了一声,虚弱地闭上眼睛。
年轻人转身又叫狱卒,狱卒没好气地骂了一句:“你小子没完没了,不吃板子皮痒是不?”
男子指了指南儿对他说:“他发了热病,须得赶快请郎中才是。”
狱卒朝内望了一眼:“死了没?”
“还没,可……”
“没死就不算严重。”狱卒说完转身就走,年轻人大怒,从铁栏杆中伸出手去,一把抓住了狱卒的佩刀,顿时白刀出鞘,在昏暗的监牢中反射出一片刺目的亮光。
“大胆刁民!”狱卒吓一跳。
韦挺将额前的碎发向脑后甩去,眼睛精光熠熠朗声说道。
“我们二人都是朝廷要犯,至关重要。假如他有个三长两短,一命呜呼,你个小小的狱卒恐怕承担不起吧?得罪了射声军你是什么下场,你自己好好想想!”
狱卒面露惧色,看了一眼昏迷的南儿,颤声道:“他真需要看郎中?”
韦挺:“你说呢?”
狱卒色厉内荏地:“还不把刀放开!”
韦挺冷笑,松手。狱卒接过佩刀,佯装威严道:“等着吧。”
韦挺:“再来一床棉被!”
狱卒:“知道了!”
狱卒小声咒骂着走出监房。
他做完这些事情,回到南儿旁边,南儿艰难地吐出几个字:“谢谢你。”
韦挺不在意地一笑,眉宇间尽是祥和之气:“你别着急,那个狱卒虽然凶神恶煞,但是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把郎中请来,我管狱卒要了饭,等一会你吃点东西再睡,郎中来了我叫你。”
南儿半眯着眼睛,朦朦胧胧地点头。
南儿:“这位大哥,你怎么称呼啊?”
韦挺看着眼前的南儿道:“我大名叫韦挺,家父本是京城高官,但先帝听信奸佞谗言,将我父罢官下狱,虽然最终保全了性命,但一病不起,再受小人落井下石,全家也都跟着流放外地,过着虎落平阳的日子……咳,不说这些了,小兄弟,你怎么称呼?”
南儿听到他不幸的遭遇,大有同病相怜之感,不禁又想起与娘到处躲藏的经历。
“小兄弟,怎么了?”
南儿听到韦挺的话,才回过神来:“哦,我叫南儿。”
“南儿,好,这是小名吧,哪贵姓呢?”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姓什么……”
韦挺显得很吃惊的样子:“自然是尊父姓什么你就姓什么喽。”
“可我不知道我爹姓什么。”
南儿说到这,忽然警惕起来,怎么又说起我爹是谁这话题来了?
韦挺似乎察觉到南儿的抵触,不再追问。
“南儿,嗯,有点意思。或许是缘分吧,我有个胞弟,大名叫韦楠,全家也都叫他楠儿,不过是楠木的楠。我们一家在流放地做苦役,楠儿当时还小,细皮细肉受不了那个苦,就逃出苦役营,全家人也都受了连坐,后来官府榨光我家仅有的一点财产,才给他报了一个死亡了事。我为了寻找楠儿,潜回首都大兴城,终于在货站找到他,他已经被逼卖身为奴,终日给货站擦洗牛马和车辆,瘦得皮包骨,手脚因每天沾水,裂开的大口子能看到骨头。我永远忘不了,楠儿抱住我的腿说:别丢下我,我不想死……”
韦挺悲伤得不能再说下去。
“后来,后来,你救出楠儿了吗?”南儿已经被楠儿的命运深深吸引。
“掌事的是个恶霸,知道我们是从流放地逃出来的罪臣之家,以此敲诈让我交出大笔赎身金帛,我无奈只好带着楠儿偷偷逃走,不料被掌事带一众泼皮追上,楠儿又被抓住。”
“啊!”
“我出手杀了那个恶霸,身背通缉大罪,带着楠儿过着终日逃亡的日子。”
“韦挺大哥,我和我娘跟你们过得日子一模一样,只是我娘为了让我活下来,她自己却被一个瘦子和一个踮脚的恶人杀死。”南儿说到这里呜呜哭起来。
韦挺也掩面流泪,抽泣说:“南儿,不一样,不一样。我怎比得上你娘,她为你活而死,而我……我家楠儿,最后却死在我的怀里,是病死的,我没能照顾好他……”
韦挺说罢抱头痛哭起来,南儿开始有些不知所措,后来抱住韦挺的肩膀,说:“不是你的错,你已经做到最好了。”
“如果我弟弟楠儿还活着,我会把他照顾的更好,可惜上苍再不会给我这个机会了。”
“大哥,我也是南儿啊……”南儿的话脱口而出。
“南儿,你说什么?”
韦挺抬眼看着南儿,带着泪光的四目相对,韦挺眼神鼓励着他说下去。
南儿的确还想说,你把我当成弟弟好了,我也会照顾好大哥的。但面对韦挺热切的目光,南儿却羞涩地咽回去。是啊,除了娘,他还没有向任何人表达过情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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