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业城外渡口镇。

这是一个人口稠密的繁华城镇，背靠吴楚几代首都的建业大城，尽占长江水运之利，还居于南北通衢大道的枢纽，所以江南世家商贾都在此置地建宅，而更多是来自北方逃灾避难的人留在这讨生计。

陆离等人大清早杀进镇中，正在逛早市的人们四散奔逃。随后而来的官军包围了镇子，并挨门挨户搜查。

到了集市上，陆离摆手与石大亮等人分开，她和阿越换成寻常女子装扮，陆离更是化妆成一个枯瘦的黄脸婆，而南儿和阿越像是她的一双儿女。她牵着南儿随着人流奔跑。这装扮这情景，让南儿再次认定她就是娘的化身，只是她拽住南儿臂肘的手，看似绵软纤细，竟蕴藏了强大的力量，而且不管他是如何伤痕累累和筋疲力尽，都拽住他往前跑，全然没有丝毫娘的怜惜，这让南儿脑筋又跳入现实中，她和她的一伙人，绝不是来救自己这样简单。

奔逃的百姓大多已经回到各自住处，集市上渐渐空落起来，官军开始封锁街道。陆离和阿越赶紧带着南儿躲进一处大户人家的祠堂，院子里已经能听到官军杂沓的脚步声。陆离等三人藏进狭小的香案之下。

南儿挤在陆离身边，鼻息间竟是她身上的香气，不似平时闻到的花香，也不似浣洗坊里那种皂角香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淡香，透着一丝冷冽，悄无声息就沁入了心里。

“你，认识我娘？”

阿越一皱眉，掏出匕首悄声对陆离说：“还留着他？一会儿盘查起来，他连口音都不对……”

陆离没有表情，对两人做个禁声的手势。

祠堂院子里来了更多的官军，各种吆喝，兵器的碰撞，甲叶的抖动，翻找东西的声音乱乱糟糟。

一个传令兵的声音：“殷将军有令，乱党逃入镇中定是化整为零分散潜藏，务必逐门逐户细致搜查，不放过每个角落。尤其要搜查被乱党带走的少年人质。谁的分担区走漏乱党，军法从事！”

“遵令！”

官军用刀枪到处捅扎，到处翻找，找到香案之下只是早晚的事儿。

“我去引开他们，姑娘们趁机逃走吧。”

陆离和阿越听到南儿的话，相互对视一眼，似乎觉得好笑。

陆离朝阿越的点点头，阿越心领神会，脱下女式外罩，扒下南儿染血的外衣，用手巾裹住长发，悄无声息爬到院子里，粗嗓门大喊：“兄弟们，快来救我。”然后蹿房越脊逃走。官军们一声呐喊，都追出祠堂。

陆离听见院子里没动静，拽住南儿出了香案。她把女装丢给南儿，南儿有些不情愿，噘嘴正在穿女装，三名持刀的隋兵恰巧走进来。

“我看这家伙不是女人！”三个兵将两人围住。

萧陆离眼睛眯了眯突然行动，她身形如鬼魅，对方还没来及看清她动作，人瞬间就已经来到眼前，她的眼神如冰冷的蛇，手上短剑贴着对方的手臂向上，稍一用力，直接将喉管划开。

南儿正在瞠目结舌，三个兵已经躺倒在地上。萧陆离对他横了横眉，声音一如之前冰冷，没有刚杀过人应有的情绪起伏：“还不过来。”

南儿又想起小时候娘杀捕快的场景。他一睁眼，三名捕快已经成为高粱地里的尸体。

同样的女子，同样的手法，同样的狠辣凌厉。

云旗会！南儿脑子忽然被激醒，她与娘一定师出同门。她就是年轻时的娘，她的脚踝上一定也有那枚云型的刺青。而娘说了，最危险的敌人除了射声军，就是云旗会。不用说，他们来找我，就是斩草除根的。

南儿愣愣盯着她的脸，脚下不由自主要开溜。

陆离也异样地看着南儿，她倏地脸色一变，嘴中呼道：“闪开！”

南儿听到身后一丝蛇出击的沙沙声，他想要回头看，可还没等他转身，萧陆离比他更快，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右侧一带。但南儿不想再受这个最凶险的敌人摆布，本能的抗拒，陆离竟然没扳动他。陆离柳眉一立，用力扳动并带着他在空中转了一圈，就差这电光一闪的瞬间，没能躲过身后那支箭，只听衣服被划破的一声。箭穿过陆离的衣服，在她左臂上划出一道伤口。陆离踉跄一下，右手用尽力量，朝箭发出的地方射出了一枚黑色流云刃。流云形状的钢制飞刃破空而去，乌黑的材质具有隐身效果，等官军长弓手发现暗器已经来不及躲避，被流云刃射中面门，从房顶上栽落下来。

南儿看到她伤口上的鲜血迅速染红整个左臂，想到她完全是为救自己受伤，有些惊诧和不知所措。

“笨蛋，快用你衣服上的带子勒紧我的上臂。”

南儿听到吩咐，才手忙脚乱地帮她勒住伤口止血。

他低头处理伤口，陆离看着他露出的后脖颈，攥紧右手上的短剑。

“喂，小子，你能不能本分地跟我离开这里？”

南儿抬头盯着她美丽无比的细长眼睛，那眸子竟然像深潭的旋涡，要将他吸入深不见底的去处。他忽然有种豁出去的解脱，然后用力地点点头。

陆离拔脚往大门外走去。南儿迟疑一下，跟了出去。

两人走在街上，不时有官军从身边向祠堂方向跑过，都瞟了他们几眼，以为是两个女子，也就没在意。陆离发现街口已经被大批官军堵死。

到一处紧闭的大门前，“看到那边晾衣服的绳索了吗”，萧陆离指着连成一片的晾衣绳，根据江南住宅的结构，这种绳子往往环绕住宅围成一圈，可以通过绳索从西街直接跳到东街。

“我们攀绳子爬过这座房子？”南儿问。

“你爬！”陆离说完，已经纵身踩着门前的石鼓门梁，飞身登上房顶。南儿咂舌，却只好顺着绳杆，费力地爬上房顶，两人越过这栋房子，跳到东街上。另一座房屋上负责警戒的长弓手看见他们，大声呼叫并放箭，陆离带着南儿在屋檐下疾走。

一个队正带领十几名士兵挡住去路。陆离和隋军纠缠在一起，饶是她快如流星，可是同时被众人围在狭窄的巷子里，难以腾挪，而一直跟在她身旁的南儿更是碍手碍脚。

陆离不禁气愤地大喊：“快走！”

南儿愣住，他的耳畔响起了娘的呼唤：“南儿，快跑！”南儿忽然弯腰，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刀。

一名士兵偷偷挺长枪刺向陆离的后背，南儿侧身挥刀，刀刃划出一道圆弧，鲜血喷涌，士兵丢下长枪摔倒在地，惨叫不止。

南儿呆呆看着自己刀上的血，忽然激愤地对官军大吼：“是你们逼我的，快，快放我们走，我不会再丢下娘的。”

陆离听到这话吓一跳，娘？他的娘？陆离下意识的扫视四周，看到南儿砍伤一名士兵，知道是南儿替她防住了致命偷袭，也恍惚明白了南儿的意思，她心里一热，嘴角上却是冷笑。

队正挥刀向南儿批来，陆离扬手，一枚流云刃正中队正眉心，巨大的力道让他仰面摔倒。

一场搏斗。嘴里鼻里都是血腥的味道。

南儿后背中了一刀，感觉自己身上裂开了，他用刀支撑着自己，平稳着有些凌乱的呼吸，还有因为伤痛变得发麻无力的手臂。他看着陆离挣脱包围，用短剑逼退隋军，然后回过头来替自己解围。

陆离瞥了他一眼：“还行吗？”

南儿撒娇般地哼道：“疼，疼死了！”

“笨蛋，爬起来往外跑！”陆离吼道。

南儿站起来，挺刀靠在陆离身边，他看得出来，女神一样的她经过这一系列的激战，渐渐体力不支了，现在已经无路可逃，能跟她，这个娘的化身，这个美丽的仇敌死在一起，也没什么遗憾了。

“你不跑，我就杀了你！”

“杀吧。”他含笑看着她。

只见陆离一挥短剑，南儿顿时眼前一黑，软软倒在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