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儿睁开眼睛,看到敞开的雕窗外,楼台亭榭似乎都漂浮在雾岚之上,微微晃动着。这就是天堂的模样吗?南儿走到窗前,眼前似乎变得真切起来,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,长着睡莲的一湖碧水,玲珑剔透的假山,雕梁画栋的建筑,窗外一株海棠花噙满露珠。这就是教书先生说起的天堂。一个绣衣美人穿过月亮门走在青石小径上,果然是天上的仙女。绣衣美人抬头看见南儿,南儿一愣,阿越?她也跟我一样死了吗?但阿越眼神中还如在船上一般带着恨意,让南儿有些回到现实,他咬一下嘴唇,发现有痛感。
“醒了?”
“我,这是醒了吗?”南儿看看自己,才发现前胸和大腿上缠着棉布绷带。
“你要真死了到省事了。”
“这里是……”
“少君的庄园。”
阿越告诉南儿,他在渡口镇激战中,被少君用剑柄打昏,少君随后引开官军,等到阿越找来扮成官军的徐德基、石大亮等来救援。少君才找到昏死的南儿,将他套上隋军军装搬上马背,借口护送伤员逃离建业地界。
看南儿一脸神往的样子。阿越冷笑说:“跟你这死货说这些干嘛。”
“我知道我是死货,知道。”
阿越从桌上拿起装在鞘中的剑,对随后进来的丫鬟说:“去禀告少君,他醒了。”然后不再理会南儿,而是抱剑瞄着他远远站着。
萧陆离来了。一袭悬垂的纱衣衬托她料峭身姿,乌黑的长发没扎编也没有任何饰物,完全自然悬垂,随着她袅袅婷婷的步态微微飘起发梢,南儿恍惚起来,眼前的柔美的女子与那个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少君判若云泥。
陆离坐在椅子上,轻轻一抬手示意阿越和丫鬟们出去,并用眼神示意南儿坐下来。
“你的名字。”
“我也想问你呢,你叫什么?”
“我姓萧,名陆离,小字兰儿,你看说的多么全,该你说了。”
“萧陆离,这名字确实有些神仙,不过,也有点狐仙味道,嘻嘻。哦,我叫南儿,这你应该知道啊。”
“告诉我全的,姓甚名谁。”
南儿意识到她的目的,突然站起来在地上绕一圈,夸张地叫道:“还有点新鲜感么,翻来覆去都问这么几句话,你姓什么,怎么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呢,你爹姓什么你就姓什么喽,然后接下来就得问,你爹的姓名,你爹到底是谁。”
陆离被逗乐,噗嗤一笑:“看来不少人问呢。”
南儿:“坏人问,捕快啊,当兵的啊,还有射声军,但救我的帮我的好人也问。”
“好人?你是指我吗?”
“我是指恩公,他派儿子带了一伙人把我从射声军刀下救走的,但我绝对不会告诉你他是谁。”
陆离冷笑一声:“是王世充,还有他的儿子王玄应。”
“王世充?我的恩公叫王世充?”
“恩公?呵呵,他不是帮你救你的好人,他赶在射声军之前抓住你,以为奇货可居,但你没说出你的出身,王世充失望之余就把你高价出卖了,你这个笨蛋。”
南儿沉默一会,想争回什么似的,自豪地说:“我还有个生死大哥,我们在狱中结拜兄弟,你也别问他的名字,他对我……”
“韦挺。”陆离不耐烦打断,接着说:“他是王世充的幕僚,他用苦肉计接近你,也是为了打探你的身世,你以为他被砍头了,其实他是去找买家谈判,把你卖个好价钱。”
南儿惊得目瞪口呆,半晌眼圈红起来。
陆离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酷,但她并不想安慰南儿,她没这个习惯。
“对,韦挺就是来找的我这个买家。你现在是不是认为,救你帮你的好人只剩下我一个了?”
“不,你开始不是来救我的。”南儿还没有从对韦挺的失落中解脱,垂头丧气地说。
“哦,这一节你怎么看得这般明白?在建业,明明是我救了你好几次啊。”陆离好奇。
“你是云旗会的吧?你跟我娘武功的都一样,还有,大概只有云旗会才肯买我的命。娘说过,云旗会和射声军一样,都是最危险的敌人。”
陆离不置可否地笑笑:“看来你娘并非什么都没告诉你,说说吧。”
“说什么?”
“你知道的一切。”
南儿沉默一会儿说:“兰儿姐姐,我娘为什么要躲避云旗会啊,你们为什么不放过我们啊?”
“因为她背叛云旗会,她给整个江南的世族带来灭顶之灾!”陆离被勾起火气。
“不可能,娘不会背叛的,即使是翟让这个老蛮牛,娘也是舍命相救,否则娘的行踪也不会暴露,兰儿姐姐,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。”
“够了,你再叫一声兰儿我割掉你的舌头!”
陆离站起来要拿架子上的剑,走两步抑制住情绪,这样不利于审讯,她平缓一下:“我并未说我就是云旗会的,我买你并非一定就要你命,但你必须告诉我,射声军为什么要追杀你们,你究竟有什么身世,你爹到底是谁!”
南儿被吓一跳,低下头:“我什么都不知道。我现在明白了,娘不告诉我这些,就是想让我多活几天。”
“但不知道可能死的更快。”
“可你不会杀我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陆离睁大眼睛问。
“我也不知道,但一点也不害怕,你要是想让我死,就不会替我挨了一箭。”
陆离忽然捂住受伤的胳膊,刚刚结痂的伤口突然奇痒难耐,她无法当着外人的面挠痒,她站起来往外走并说道:“我能替你挡箭,也能随时杀掉你。”
晚上,阿越捧着新熬制的药膏,走进箫陆离的房间内。陆离正在大厅里练剑,因为腿、胳膊还有肩胛上的伤还未痊愈,只能做些简单的动作。
“放下吧。”陆离练着剑说。
阿越没动:“少君,快马传来大司命钧命,来取南儿的首级的使者大概明日晌午时分到达。”
“这个石大亮,看来回到杭州了。你去吧。”
阿越欲言又止样子。
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,退下。”
阿越迟疑片刻:“少君,贱婢不说就是,但还请趁热敷药吧,药师说了,这药一日早晚各用一次,断不可少的,少君后肩的伤口您自己不便处理,还是让贱婢来上药更好些。”
陆离收了剑式:“我从小连沐浴都不用人帮忙,习惯了。”
阿越退下。
陆离粉腮上已经有些香汗。只见浴房已经热气腾腾,婢女们捧着换洗的衣裳和药膏站在浴房里。陆离进去,婢女们将手里东西放在红木贵妃榻上,自动关上门走出去,来到屋子外等待。没人敢看到少君的酮体。
阿越招呼来两个武功不错的悍妇,边走边吩咐将野小子绑好等着少君发落。
阿越等人进了软禁南儿的宅子,两个丫鬟守在他的门前,阿越接过油灯推开房门大吃一惊,南儿不见了。
丫鬟们跟进来,见此情景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慌忙跪倒:“总管大人,他刚才还在屋里,睡下了,我们两个站在他窗下,她们两个站在门口……”
阿越也面色苍白,她抽出剑,丫鬟们伏地颤抖。
阿越抬头看到房梁有攀爬的痕迹,纵身上了房梁并从已经打开的风窗钻出去。
她站在房顶四下张望,对房下的大呼:“封锁道路,搜寻水面,丢了他我们都得死!”
此刻,南儿却躲在陆离大宅子的窗外。
南儿本来确实要逃,“你一定要活下来”,他每每想到娘的时候,耳边就响起娘的遗言。他用娘的逃生术从风窗口逃出,站在房顶发现,整个庄园却是建在大湖中一个小岛上。南儿揣摩着自己能不能游过这么宽的水面,不禁在水边踌躇起来,如果没有后背的伤,这或许没什么问题,由自己的伤想起陆离的伤,想起她为自己挨上一箭的情景:如果自己走了,她一定非常气愤,也一定特别伤心。
远处传来庄园里人们在寻找他的吆喝声。“娘都不在了,生有何欢?即使死去,也不能做无情无义之人。”南儿激动地一屁股坐在湖岸旁,等着人来找到。但娘的话又在耳边响起“你要是不想活,娘岂不是白白死去”。南儿又站起来。
他在湖边焦灼地来回走动,忽然他想起娘在被南儿问急了,说过爹的相貌,大胡子细长眼。当然,这并不一定可信,但起码能对萧陆离有个交代,万一她能根据这个线索找到我那个可恨的爹,我也能死的明白些。
南儿钻进草丛,往陆离的大宅走去,他知道,如果见到陆离之前被抓住,说什么也不算主动交待了。他绕过婢女和门前游走的女侍卫,从一扇窗子里翻进去,包括卧室等逐个房间窥视,都没有陆离的身影。南儿正在纳闷,只见一个房间里灯火通明蒸汽翻腾,并有戏水的声音,他悄声来到花窗前,揭开窗上的油纸缝隙往里一看,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。
氤氲水雾中,陆离从洒满各种花瓣和药材的汤池中走出来,仿佛穿过云霞的明月,挂着水珠的酮体散射莹白的清辉,一对羊角般挺拔的玉峰被热水润泽发出粉红的光晕,她轻拂及腰的秀发,缕缕乌黑发丝竖琴一般依次在纤细的手指间散开。南儿被这美妙场景惊呆了,待她完全正面转向南儿时,他才忽然意识到这样有些亵渎,急忙撒开窗户上的油纸,大口喘粗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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