驴背上的南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,看了看通缉令,又看了看张素娘。
这一举动落在了捕快眼中,眼里凶光闪现,手臂一伸拔出腰间的佩刀,对准了张素娘,喝道:“贼女张素娘,还不快快束手就擒!”
面前是三个孔武有力的捕快,白刀子银晃晃的对着张素娘。张素娘身后是被吓呆的南儿,他抓着驴脖子瑟瑟发抖。张素娘转过身,一双眼睛里清澈如水,镇定坚强,透着足以令人安心的力量。就好像平时,每当南儿遇到伤害,心情难过时,她温柔抚摸他的头,告诉他“无论发生什么,娘都在”的时候一样。
南儿看着那双眼睛,忽然就不害怕了。
张素娘将南儿脖子上的防尘面巾拉上来,盖住他的眼睛,又将他的两只小手盖住他的耳朵,说:“大声数十个数,数完之前手不要放下来,也不许偷看!”
南儿点点头,捂住耳朵开始大声开始数:“十……九……”
虽然捂住耳朵,他还是能听到衣袂的抖动,还有利刃划破空气划开皮肉,但却没有兵器格挡的声音。
“二、一……”
南儿数完迫不及待拉下面巾,只见娘正将一个捕快的尸体往高粱地里拖,另两个捕快的脚也没被高粱杆完全遮住。他惊恐地啊了一声。
张素娘回头正与南儿的目光相遇,她眼中嗜血的光芒渐渐褪去,换来一种柔柔的歉意。
“南儿,没办法……”
她说着盖好三具尸体,挑了一匹稍好的马整理好鞍鞯,将毛驴和另外两匹马的缰绳拴在马鞍子上,又把南儿从毛驴上抱在怀里,一纵身上了马背。
晚霞从艳红转为殷血的颜色,黑暗渐渐合围,空旷的田野上看不到任何的人影,纵马疾驰的张素娘警惕地四下张望,并挑选远离村庄和官道的小径。南儿尽管在娘的怀里,依然被马颠簸的有些气息不匀,他的眼泪忽然流出来。
“娘,他们,也是我爹的仇人?”南儿的声音带着颤音。
她有些气恼:“你爹的仇人遍布天下,你最好不要打听,明白吗?”她顿顿又说到:“南儿,你要练着随马的步子呼吸,这样就会好得多,我们要连夜赶路,天亮前逃出涿州才行。”
“可是,我总不能傻傻的,连谁,要杀我们都不知道……”
张素娘停顿一下,显然被这句话刺痛,扳过他的头,见儿子满脸的泪痕,刚要责骂却又止住,将他的头深深埋进自己怀里。
她幽幽地说:“南儿,最可怕的敌人有两伙,一是朝廷的射声军,二是江南的云旗会。”
“这些捕快,是射声军还是云旗会?”
“他们,顶多算是射声军的走狗罢了。”
她想起什么,突然拉住马缰绳,并挽起自己的裤腿,借着天边最后的余晖,将脚踝上一枚云旗的刺青亮给南儿。
“这是云旗会的标志,如果在别人身上看到,一定要躲开,躲得越远越好。南儿,你无论遇到什么事儿,活下来是最重要的。”
南儿伸手抚摸娘的刺青:“杀我们的人会为这个找到你,为什么不刮掉呢?”
张素娘眼中怆然闪过,惨然地笑着,眼眸深处一片灰暗:“刮掉?已经刻到骨头上,如何才能刮掉?”
南儿还要问,张素娘双腿轻夹马肚并扬鞭驱马疾行:“记住娘的话,你必须活下去!”
“娘,记住了,活下去。”
大隋东都洛阳。
城中西北角坐落着一座轩敞大院,门脸气派不凡,左右两侧有侍卫把守,一看便知非寻常之处。府邸正上方高悬着一块乌金色木匾,方方正正写着两个大字“裴府”,字体苍劲有力,落笔浑圆饱满,显然出自名家之手。
此时,劲衣装扮的宇文智及匆匆来到门口,与左右侍卫打了个招呼,便大步流星地进了府门。进了正堂,首先看到的是一座紫金香炉,三柱香不紧不慢地燃着,熏出一种烟雾缭绕的怡然自得。隔着薄烟,隐约能够看到对面,內史侍郎裴矩穿着常服,斜倚在桌案后的圈椅中,手里拿着云旗会标志的腰牌,眼睛盯着卷曲云团中间的小漩涡。
站在对面的射声军副将宇文智及抱拳道:“据豚州虎贲郎将罗艺传书来报,三名捕快在例行巡查时,在野外被一名开磨坊的女子杀死。下官感到蹊跷,便派人飞马前往探查,杀人女子在外县卖掉捕快的三匹马后,已经不知所踪……”
裴矩并未应声,眼皮只微微一张,却有一道寒光刺向宇文智及。裴矩知道,这个家伙绝对不会讲一桩仅仅是离奇的案子。
宇文智及不敢再卖关子,赶紧说出关键信息:“据属下派员走访,这女子虽然做豆腐为生,却尽量不与人往来,还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,然而我等还是让相识者辨认出,却与逃匿八年的巨犯张素娘有几分相似。”
“行事果决,手段狠辣,确系张素娘作风。不过这么多年她未曾败落过行迹……”裴矩忽然挺直身子,担忧地问:“她身边可还有什么人?”
宇文智及连忙说:“大人神机妙算,她身边却有一个八岁左右的男孩,唤作南儿。”
“八岁男孩!”裴矩忽地站起。
“八年前疑似有孕的张素娘逃走……她,果然生下孩子,还是男儿!”
宇文智及见裴矩近乎失态的样子,犹豫片刻,还是难以抑制好奇地问:“大人,当年张素娘既已叛云旗会,有功于我大隋,可为何又逃离射声军府?如果仅仅因为怀有身孕,似乎大可不必……”
裴矩瞥他一眼:“你想说什么?”
“卑职的属僚都想知道,她怀了谁的孩子,办案时也好顺藤摸瓜……”
裴矩讥讽地问:“他们私底下没少猜测吧?”
宇文智及:“大人明察,射声军内部确实议论纷纷,有风言是云旗会或江南司命院首领的,有说是寻常百姓的,更有说是我朝将军或大臣的骨血……”
说到这他偷偷瞟一眼裴矩,早有人怀疑张素娘就是怀了这位裴大人的种。他赶紧低头接着说:“卑职听闻已将有此胡言者处罚,这根本不可能嘛,如果是我朝大臣,大可得到先帝恩旨,将这等有功劳有本领又有美色的娘子收入府中……”
“你的属僚真想知道这孩子是谁的骨血?”
“卑职想,这或许便于追踪张素娘下落。”
裴矩冷笑出声:“呵呵,如果得知真相后即刻被斩首,如何?”
宇文智及一愣,刚要说什么。
“宇文将军!”裴矩阻断了宇文智及。“先帝和圣上设立射声军是为了广布眼线,搜集情报,铲除奸佞。我等职责是鹰疾犬猛为主分忧,而不是胡乱猜测搅动人心!”
宇文智及急忙低头:“属下知罪。如今之计……”
裴矩深思着,宽大衣袖遮掩下的手抓紧了案角,眼睛盯住桌上一个有云旗标识的腰牌。
“智及贤侄,你能在寻常凶案中发现朝廷要犯的踪迹,已然立下功劳。我命你即刻带领射声军所部,并调动鹰扬官军,搜遍幽燕各州府,找到她!不管这个女子是不是张素娘,杀!母子一个不留,我只要两颗人头!”
宇文智及挺身朗声应答:“是!”
宇文智及退出大堂,才一边擦掉冷汗,一边嘟囔骂句:“老匹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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