宇文智及带领卫队驱马驰入自家大宅院刚下马。
管家迎上来:“将军,兵部员外郎王世充大人已等您多时了。”
宇文智及略感惊讶,想这王世充可是圣上新擢升的大红人,势头蒸蒸日上,他来找我何意?宇文智及提步朝待客室走。一进门,一位高大肥硕,鹰鼻深目,发须皆棕褐,粗糙肿胀脸上堆满谄媚笑容的胡人从椅子上蹦起来,趋步迎了上来。宇文智及皱皱眉,他知道这家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世充,但形象也忒惨些,身上赭黄色武官常服也穿得皱皱巴巴,要不经通报,一定会把他当成街面上从西域而来的老昆仑奴。
宇文智及有些倨傲地拱手:“王大人前来,不知有何赐教?”
王世充却笑嘻嘻一把抓住宇文智及的手,并用力在他的胳膊上按摩起来,说:“将军辛苦了。”
宇文智及吃一惊,想抽手却又被按住,正色道:“王员外郎,你这是何意?”
王世充依旧捏着他的胳膊,笑眯眯说:“我刚从圣上榻边过来,给圣上按摩了一个时辰,圣上金口玉牙,说我伺候的舒泰。”
宇文智及心想宫中有得是嫔妃宫女御医太监,怎会让你个腌臜人去触碰龙体,即使是真的,与并不相熟的同僚吹嘘,也是大不敬之罪。宇文智及面有愠色,扫视屋外的武士,准备一言不合将其拿下。
不料王世充一边给他揉按,一边竟然把脸凑到他耳边,一嘴羊肉膻味差点让宇文智及暴怒拔剑。但王世充故作细声的话让他呆住了。王世充说:“圣上说你辛苦了,嘿嘿。”
宇文智及有些眩晕,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,王世充这样的大员会捏造皇帝的话。
“王大人,王大人,圣上是怎么说的?”
“圣上说射声军甚是辛苦,还说宇文将军……哦,原话是这样的:宇文智及乃孤之耳目爪牙,朝乾夕惕躬勤社稷。”
宇文智及腿一软,要跪下。却被王世充拽起。
“宇文将军,我是来跟你讨亲近的,并非是来传圣旨的。”
“王大人,敢问圣上缘何提到我这等官微位贱的小人物啊?”
“宇文将军,你想啊,圣上让我按摩一个时辰,龙心大悦评说起朝中大员和子弟,愚兄虽蠢笨,但揣摩圣意,大概是告诉我将来在江都护驾时,有了风吹草动找谁更可靠些吧。”
宇文智及又是一惊:皇上起码跟这王世充评论了几十人甚至上百人,这王大人很有可能将来取代大将军来护儿,成为掌管京畿的内军首领。
宇文智及为自己刚才傲慢惶恐起来,恨不得抽自己耳光。可王世充还在给他按摩,而且还连声问是否舒泰。
“王大人,这是要折煞下官吗?”
“什么上官下官的,我是来求你做兄弟的,可否啊可否。”
王世充一边做出小女人状挤眉弄眼,一边竟然伸手咯吱宇文智及的腋下,宇文智及痒得挣扎,屋内的旗牌官和管家惊诧得张大嘴,连王世充身后的儿子王玄应都低头看不下去爹的贱样子。
最终宇文智及也痒得笑出声告饶:“如此抬爱兄弟,就高攀你这大哥了。”
宇文智及整理衣服,弓腰作揖:“那我们就重新见礼了。小弟忙于公务,却不知大哥屈尊驾临,真乃罪过罪过。”
“哪里哪里,大哥对兄弟仰慕得紧,便冒昧前来,并决意一直等兄弟回来,非要沾沾将军的英雄气不可。”
宇文智及吩咐摆上最高规格的宴席。王世充以把玩塞外小玩意的名义,命随从抬上来一箱子来自西域的金银珠宝,宇文智及对王世充的慷慨更增添好感,酒过三巡,两人称兄道弟勾肩搭背。宇文智及让幕僚吩咐集合的射声军副将带队先行出发。
王世充一见急忙站起:“愚兄不会耽搁兄弟军情吧。”
宇文智及拉住王世充:“大哥无妨,韦城数百里的路程,让属僚先行我明日自会赶上,小弟正因此烦闷,幸有大哥来探望,你我不醉不归。”
王世充吃惊状:“哦,圣上三日后就将祭天出征,难道将军竟然不去伴圣驾?”
宇文智及一仰而尽,拿起酒壶倒了一杯,再次一仰而尽,叹道:“心絓结而不解兮,思蹇产而不释。我如今却被派出京城,生生错失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呀。”说完又喝了一杯酒。
王世充眼珠一转,掩面故作伤悲状:“原来贤弟也哎……你我兄弟真是同病相怜。刚才皇上在床榻上驳回了我自请随军的奏本,派我留守江都任宫监,督造江南行宫。”
“这对大哥来说当是幸事呀。”
“哦?何以见得?”
“自皇上决心亲征辽东,北方各州郡暴民骚乱不断,而地方官畏惧乱民势力,借口兵源不足,无力弹压,大多视而不见,放任自流,致使盗匪横行,祸乱百姓。相比江南,朝廷早就对北方有鸡肋之感。当今皇上重视行宫建设,只怕不久就要迁都,大哥深得圣心方委以重任啊。”
王世充瞪大眼睛,表情夸张地赞叹:“贤弟高深啊!”
“班门弄斧。”宇文智及谦逊地摆手。
王世充:“贤弟所言有理。不过近日我夜观星象,发现西北方突升明星闪耀,连空中主星都被映得黯淡无光,如此凶兆,非我大隋之福啊。正是因为时局混乱,为兄才需要领兵出征。不管遭遇什么变故,只要手握兵权既可永葆无虞,哦,当然是保我大隋江山永固,嘿嘿。”
“大哥深谋远虑,小弟佩服,敬大哥一杯。”二人端杯饮尽。宇文智及又为二人斟满。同时唤到:“来人呐,上酒。”
二人都有些微醉意。王世充举杯道:“既然贤弟认为愚兄留守江都并非不好,那我想你此次差事也定是圣上的当务之急,办好定然更胜于随驾出征。为兄在此祝你马到功成。”
宇文智及晃荡脑袋苦笑:“什么当务之急,只不过一个陈年旧案,看一眼都一团霉气。”
王世充心里一动,表面上若无其事调笑:“哈哈,说得好像前朝哪个死皇帝诈尸似的。”
“呵呵,要是前朝皇帝还好了,不过就是连官品都没有的半老徐娘和她傻儿子,要他们的两颗人头,就是好些年前通缉的张……”宇文智及说到这忽然感到不妥,摆摆手说:“反正就是个没头没脑的小事。”
王世充对于情报有一种先天的灵敏嗅觉,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格杀令,竖起了耳朵正在听,见宇文智及止住,也假装并不在意:“既然是小事,办完追上圣驾找裴大人去复命,还不耽误出征。”
宇文智及眼睛一亮:“对啊。”旋即又暗淡:“只怕这两颗人头不能本分摆在原地,还得害我满山川的搜寻。”
王世充眼中一闪,缓缓道:“贤弟求顺畅,不如让为兄为你卜上一卦?”
“也好,都说大哥卜卦奇准无比,今日也让小弟见识见识。”
王世充从腰间解下挂着的一串古钱币。青铜铸造的圆钱中央也有一个圆形小孔,形质略显粗糙。王世充将六枚古钱握在手中,摇了三摇,交给宇文智及,之后将酒壶酒杯挪走,腾出一小片桌面。宇文智及也学着王世充的样子,将古钱放在双手空掌中,绕着面门上下左右各摇了三摇,之后向着桌面松开双手,只听哗啦一声,六枚古钱依次而落。王世充将钱币排开,记好阴阳,口中念念有词:“乾上震下,天雷无妄,《象辞》曰:天下雷行,物与无妄,无妄之往,无妄之动,方能顺应天命。”
宇文智及略显紧张地盯着王世充:“天意如此,我此行岂不是又要无所获?”
“卦象虽如此,尽人力却也有破解之法。可在你到目的地后,找到寅时出生眉长入鬓者做帮手,即可。”
宇文智及端起酒杯:“承望大哥指点。小弟一定按令行事。”
说着二人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不知过了多久,桌上已狼藉一片,王世充显然已经烂醉如泥。随从和护卫将他抬上暖棚马车,驶出宇文家大宅。
马车里,王玄应轻声呼唤:“爹爹,已经驶出内城了。”
鼾声如雷的王世充骤然坐起,全然没有丝毫醉酒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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